• 俱道适往,与古为新 ——胡成彪先生诗词读后志感 江 岚

  • 信息来源:寤移斋诗墨   浏览次数:   发表时间:2014-10-12
  •        成彪先生早岁从戎,中年从政,既耽书艺,复攻诗词,皆卓然有所成,值其诗词结集出版之际,嘱我为作小文。我虽忝为诗词编辑,实则晚生后学,殊不足以发明和鼓吹大作精妙于万一,然盛情难却,只好勉力为之。兹就读后所感略抒一二。
           首先是才兼众体,气象非凡。成彪先生创作旧体诗词的时间并不算长,大约也就是三、四年而已,牛刀小试,斩获颇丰。不仅创作出大量深婉隽永的绝句尤其是七绝,五七言律诗也颇见功力,虽数量不及绝句之夥,但已俨然有古名家之风;近来复肆力于长篇古风,飞扬踔厉,意气风发,同样已是斐然成章;以旧诗作根柢,复进军词场,小令、长调并驾齐驱,以豪放为主,不废婉约,或如幽人听雨,绮靡言情;或如壮士抚剑,慷慨咏怀,佳作纷呈,蔚为壮观。五绝如《自题一》,七绝如《新春即景》其四、《初夏》、《微山湖夏日》、《微山湖晚舟》、《登长江三桥》、《长江晨望》、《西双版纳》,五律如《微山湖随笔》、《回太行》、《咏峨眉山》,七律如《古沛咏怀》、《感楚汉战争》、《新疆即兴》、《钟山秋晚》,词如《西江月·微山湖四季杂咏》、《沁园春·登泰山》、《鹧鸪天·江上咏怀》、《登井冈山·步毛主席水调歌头原韵》、《望海潮·西藏行》、《沁园春·登滕王阁》、《望海潮·登万仙山》、《满江红·观黄河》、《潇湘夜雨·新疆行》、《水调歌头·登五台山》、《望海潮·徐州》、《钗头凤·叹》等等。这些作品在格律上也许还有少许瑕疵,但堂庑已成,规模初具,些许细节不足深究。集中尚有散曲一首,似练笔之作,以陬生之见,兴之所至,偶一为之可也,太过用心则不必。词在声律上要求已很细,以古人标准衡量当今词作,恐怕大多数只能算是蒙混过关,曲的规定更为苛刻,它是至今仍然有谱可循、可以依谱而歌的艺术,使今人所作散曲被之管弦,殆难以成腔,别扭至极。如其依葫芦画瓢,似是而非,不如不作,将精力更多用于诗或词,苦心孤诣,必有大成。也许在当代研习旧体,兼擅诗词甚至才气滂沛复溢入元曲,本来就是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但从我国古代文学史来看,不要说于诗词曲三者能兼擅,即使诗之一道于古体和近体皆能妙造其微者也是寥寥无几。即以唐代两位最伟大的诗人李白和杜甫为例。李白最擅长古风和绝句,五律也卓然名家,七律存世无多,数量远较其他体裁为少,后人据此判断太白个性豪放,不屑也不能写作七律。杜甫号称诸体兼备,集古代诗歌之大成,但以其地负海涵之才偏偏不能自如地驾驭形制短小、手法空灵的绝句,这些都是后代一般诗论家的共识,无庸讳言。可见由于各种诗体在形制和风格上存在很大的差异从而对作者在才气和性情方面的要求也存在很大的差别,所以,作者只能取性之所近而弃性之所远,才大如李杜者势必也有所不能。其他清润秀整如孟浩然娴于五律而短于七律,惝恍幽艳如李长吉妙于古体而终身不近七律,晚唐诸公皆嗜近体而不喜古风等等,可以说于诗能兼擅众体、皆达巅峰者终唐一代并无一人,如果只投一票的话,我宁投太白。愚意评价太白七律,不能以老杜为标准,须知老杜最伟大的七律作品都是在太白殁后十年间完成的,我们只能以与太白并世的其他高手的七律水平作为参照。明代胡应麟尝称许崔颢《黄鹤楼》为唐代七律第一(老杜《登高》为古今七律第一),作为盛唐七律最高水平的代表应无问题,太白《鹦鹉洲》虽是亦步亦趋,摹仿崔作,但就意象之鲜明,句法之圆转,气韵之流动而言,二诗实在不容过多轩轾,只所咏题材在气象上微有不及耳,可见太白已经娴熟掌握了七律的创作技巧,并非对格律严谨典重达到极致的七律格格不入,《登金陵凤凰台》一诗在章法立意上后出转精,更有胜蓝之势,这足以表明太白七律已经达到盛唐最高水平,若论三唐众体兼擅者大概仅此一人耳,摩诘、老杜乃至梦得、义山犹在其下,其他衮衮诸公更是瞠乎其后。再看词曲兴起以后,能于词者一般不能于诗,即便是苏东坡,诗词成就也颇有参差,词中之龙辛稼轩更是如此,元散曲诸大家如马致远、乔吉也不闻长于诗词。偏是天才多局限,体裁、形式对人的束缚既然如此之大,加之天分有高低,性情有远近,精力有局限,所谓文艺的多面手实在是很难在诸多领域齐头并进,而且都能取得同等成就的。当然,我这一番迂阔的议论纯粹是从功利的目的看待诗词创作,未必合乎作者之心,当今有不少人纯粹以游戏态度对待诗词创作,所追求的是作诗填词之中的乐趣,工拙与否,在所不计,这是一种很超脱的创作观念和值得称道的审美态度。但我观成彪先生似乎意不止乎此,故有此建议,仅供参考而已。      
            第二,归趣雅正,不尚新巧。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传统诗词复苏,二十余年来,作者蜂起,流派纷呈,然鱼龙混杂,真伪莫辨。流行甚广、作者众多的老干体上者雍容闲雅,但美不刺,一派盛世承平气象;下者全无根柢,标语口号,味同嚼蜡;复古一派规唐摹宋,直接汉魏,功底不可谓不深,格调不可谓不高,然纯是古人口吻,毫无现代气息,以之打基础则可,但始终沉溺其中,嗜古成癖,泥古不化,则断不可取。更有所谓革新一派,学养未足,亟求新变,遂走尖新奇巧一路,虽然想出天心,思入月胁,耸动一世,交口称赏,但终因乏深沉之韵,窈窕之思,句子愈巧而筋骨愈露,久读生厌,反不如中正平和、朴素自然者历久弥新,耐人咀嚼。三者相较,老干体远承台阁之遗绪,风范犹存,若能增益个性,加强诗性,未必不可出真诗。复古派只要转变观念,直面现实,挟其深湛功力,可收立竿见影之效。俗话说五年一小成,十年一大成,以一个人二十岁始作旧体算起,三十岁以前要能入,入得越深邃越好,三十五岁以后要能出,出得越彻底越好,当其笔锋一转,必能别开生面。问题只在于新的题材与语汇如何不露痕迹地融入旧的体裁,这需要精心地调适,耐心地琢磨,但假以时日,不难办到。难以预料的却是所谓革新一派,这一派无可否认具有非凡的才气和想像力,但可惜底蕴不足,性情全失,而媚俗之心太重,每一篇出,必欲惊人,正因其存念若此,故在当代最为走红。上有所谓名家倡而导之,下有懵懂青年趋之若鹜,遂泛滥不可收拾。放眼当今,不仅缺少真诗,连知真诗为何物之人也不易得,伪体横行,贞风告逝,像成彪先生这样遵循古道,不矜才气,不尚新巧者实不多见。他的诗词皆有感而发,平实亲切,浩气内转,自足动人。七绝勾勒简净,情韵隽永,五律多绘山水,深幽与清壮兼而有之,非王孟一派所能羁縻,直欲突入李杜之门。七律声宏气壮,立意高超,有晚唐罗隐之风;词则随物赋形,风格多样。总之俱有家数,格调纯正,期以岁月,绝非时下浪得虚名者所可望其项背!
            第三,白璧微瑕,尚期工稳。正因成彪先生从事旧体诗词写作的时间不长,有些作品在格律和语言上尚有值得进一步推敲之处。记得初次接触成彪先生大作,还是按照当代新韵来写的。新韵完全废弃《切韵》一脉传统,而依当代普通话标准重新编排韵部,这种做法自古不乏先例。如唐朝《韵英》,明代《洪武正韵》,民国《中华新韵》等皆未能流行。究其因在于《切韵》的制定更为合理,更为科学。它是根据“参校古今,折衷南北”的原则对古代诗歌用韵的规律作的全面的总结,并非仅仅与当时官话标准取齐,若依后者,则王朝轮番更替,都城不断迁移,官话随之改变,则诗韵也要换来换去,莫衷一是,混乱不堪。历代有识之士高瞻远瞩,防患于未然,故一直坚持以《切韵》为基础,结合各朝当时的官话读音对韵部加以归纳整理,才有直至今日仍能为大众所接受的诗韵和词韵,西哲有云:存在即合理,于《切韵》亦然。愚意当今作诗填词普通韵部尽可放宽,唯入声仍须保留。这既是对南方方言区人民的尊重,也是对诗韵传统的继承。成彪先生虚心接受在下意见,毅然改弦更张,对作品的格律作了大幅度的改动,这个工作是有很大难度的,没有对诗词的执着与认真的态度是很难做到的,在此我谨对成彪先生从善如流的风范表示由衷的敬意。
           此外,成彪先生有些七绝作品在章法上运用赋笔过多,而缺乏兴象,导致意脉过于显露,不够含蓄;另有些结尾写景泛泛,过于平淡,诗中人物的性情未能充分地展现;七律中间两联对仗不甚工稳,词有未尽合谱者等等,但这些只不过是技术层面的问题,一旦留意,便可纠正,还是前面那一句话,堂庑已成,规模初具,些许细节又何足深究哉!

                              (2007年7月20日于《诗刊》编辑部)
                                  作者系著名诗人、《诗刊》编辑部古体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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