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年仕宦 千古诗章 —胡成彪先生吟稿读后 裴鸣若

  • 信息来源:寤移斋诗墨   浏览次数:   发表时间:2014-10-12
  •          和香城胡成彪先生欣结诗谊,缘起于名画家兼诗人的周节文先生。我和节文先生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而周、胡二公亦是心有共鸣的诗书之友。俗话说:“朋友妻,不可妻。”可朋友之友却不然,是尽可以放心大胆谊结金兰的,特别像胡成彪先生这样一位从政之余,雅爱写诗,且写得一手好诗的朋友。
            孔子的门生子夏在《论语》中有句名言:“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见语子张》)。杨伯峻先生在《论语译注》中将之释为:“做官了,有余力便去学习;学习了,有余力便去做官”。可见,自古以来,做学问和做官其实并不矛盾,二者是相辅相成,互为补益的。但在现实中,这种学、官兼顾,学、仕双优的人,并不多见。至于学问之外,能坚持创作且兼擅吟咏者,则是少之又少。政务繁忙,无暇及此是一方面原因,而更多原因则是地位荣显之后,门前车马喧嚣,再没了“甘坐冷板凳”的氛围与心境。再加之对于传统诗学素养的严重缺失,以及对现实生活感悟的散淡与寡情,久而久之,对此也就没了兴味。在“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阳关道上,索性与学问断交,同缪斯分野。“仕”与“学”形同南辕北辙,越跑越远了。 
            在国学日渐式微的当下,乐衷于写格律诗,且写得很道地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寻览当今的官阶层,能诗者更是寥若晨星,诗材不济。而香城胡成彪先生却是此中的佼佼者。对于政务之外的创作学习,成彪先生有着自己独到的体悟,他认为:“有的人习惯把工作和学习、创作对立起来,和其他健康爱好对立起来,其实是一种懒汉的观点。干好工作和写好文章并不矛盾。”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他在冗务繁忙之余,勤于创作,写出了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词佳作,令人由衷钦佩。
    成彪先生之诗,乃真诗人语,而非官家腔。所作也天壤于那些诗情浅淡,语言无味,读来如同嚼蜡般的所谓“老干部体”、“新华体”;亦不同于诗界大为诟病的“应景、应酬、应制”的“三应”之作。细味其诗,乃有如下特色令人推许:
            一、意境美。
            一首好的诗词作品,大都是作者思想、感情和作品形象体系的完美结合,是审美主、客体的辩证统一。概而言之,也就是要有意境。王国维《人间词话》云:“词以境界(即意境)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又云:“文学之工与不工,亦视其意境之有无与深浅而已。”
    成彪先生有许多诗于意境上就打造得很好。
            如:《微山湖晚舟》:“清波印月千重影,远渡连天万点星。身外无求心事少,泛舟独享一湖风。”微湖西畔是作者的故乡,生长于斯,流连其间,切身的感受,使作者笔底自然能够意境别开,迥异旁人。诗首两句写景,选用了“星”、“月”、“清波”、“(月)影”等意象,来状写湖光水色,且紧扣住诗题中“晚舟”二字,写的很美。“千重影”、“万点星”,不仅写出了湖、光交融之美,也写出了微山湖的浩瀚、壮阔。“远渡”更写出作者耽情于此,置身其间的快乐。有了以上这两句坚实铺垫,第三句承转就来得自然轻松得多。正因为眼前有着如此的美景相伴,所以才可以做到“身外无求”以致“心事少”,才可以无忧无虑地泛舟独享这一湖明月清风了。如此超然的美景、心境,读来令人神往。
    又如:《春光写意》:“屋前屋后尽红紫,我自匆忙浑不知。香气暗浮巾袖满,蓦然已到落花时。”作者身为一方官员,工作虽说不上日理万机,却也百绪千头。但事务性的工作并未磨损他这颗易感且善感的诗心。他在“匆忙”中错过了百花的开合,于“浑然不知”中,只能去领略“落花”的无言与无奈了。与美好的事物(春意)失之交臂,心中那淡淡的遗憾和自责是不言而喻的。这番意境,一般读者或多或少都曾亲身经历过,因此读来也就很容易把自己带入诗境,从而引起共鸣。
            二、诗有真情。
            清代张维屏《松轩随笔》在评价郑板桥的艺术时说:“板桥大令有三绝,曰画、曰诗、曰书;三绝之中有三真,曰真气、曰真意、曰真趣。”笔者觉得,其中尤以“三真”最为可贵。盖“三真”者,皆当以真情为基点。有真情,乃能得真气;有真气,方可得真意;有真意,方能真趣横生。写真情,不仅书画艺术如此,为诗亦然,从未见有只动笔墨而不动感情者就能打动人的诗。当然,感情的抒发也要讲求艺术,那些不加掌控的矫情和滥情也应是哦诗者所避忌的。成彪先生在这点上把握得如何?我们不妨以一例《五律》来感受一下:
                《回太行》:“又至太行巅,临高心恍然。路非昔日路,山是旧时山。故地群松老,友人双鬓斑。再尝岩下水,一口到当年。”
                 太行山是作者早年参军生活过的地方,弱冠之年便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一呆就是十多年,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岁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太行的山水草木,故土人情,都给他留下故乡般难以磨灭的印象。几十年后旧地重游,作为诗人的他,此时难免要抒发一番胸中的感慨。“又至太行巅,临高心恍然。”诗的起句很平,看不出好来。接下颔联写所见,语言平铺,亦觉不出好。颈联“故地群松老,友人双鬓斑”采用比兴手法,以“群松老”、“双鬓斑”写出故地的变迁与人事的沧桑变化,和以上颔联“路非昔日路,山是旧时山”两句形成反衬、对比。不难看出,“路”、“山”毕竟已不是“昔日”、“旧时”的了,山上的群松已老,生活在这里的故友也如山上的群松一样,两鬓斑白,韶华不再。“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语)诗人心中由此涌起的万千感慨自不待言。由此回看首、颔两联,平中见奇是它们的妙处所在。作者在此欲扬先抑,为后面感情的喷泻特地留以落差的空间,从而使诗句出现跌宕起伏之感。尾联“再尝岩下水,一口到当年”,把这种感情抒发推向了极致,诗却就此嘎然而止,但喷薄出的诗意却令人玩味不尽。
    《回太行》是作者真情吐露之作,强烈的感情掌控的很好,抒发的也颇淋漓尽致,感人至深,不矫情也不滥情,是一篇不错的作品。
             三、语言自然清新。
            清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凡人作诗,一题到手,必有一种供给应付之语,老生常谈,不召自来。若作家,必如谢绝泛交,尽行麾去,然后心精独运,自出新裁。及其成后,又必浑成精当,无斧凿痕,方称合作。”语言是诗人赖以表达的工具,锻造好这一工具,应是写好诗的必须。文字的反复推敲、锤炼,于炼字、炼句、炼意上很下工夫,也是写出好诗的关键。从语言的锤炼上,可以看出,成彪先生在这方面也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如:《东北纪行之三》:
     一道斜坡一片房,绵延小路过山梁。
     村人日晌闲无事,檐下相偎晒太阳。
                这首七言绝句宛如一幅乡村素描,简单却凝练的线条勾勒出北国乡村活泼泼的生活场景。诗无僻典、僻字,纯以白话、白描的语言和手法来写,捕捉到的场景虽不大,但却很有诗意,很有生活气息,也很有北方的风味。“村人日晌闲无事,檐下相偎晒太阳。”绘形绘影,生动有趣。檐下、相偎、晒太阳,纯口语入诗,淡而有味,农人悠闲的神态,淳朴的民风民情呼之欲出。
            再如:《西江月·微山湖四季杂咏》之《春》: “短短长长河汊,稀稀落落人家。滩前野草绽黄花,欲借东风入画。娜娜姗姗杨柳,深深浅浅堤沙。翁童相伴钓鱼虾,罾网船头斜挂。”《夏》:“旷旷宽宽湖面,停停续续鸣蝉。长堤望尽柳如烟,更有晴光灿烂。倩倩翩翩荷影,悠悠荡荡菱船。芦鸥飞过绿荫前,留下轻歌一串。”
            这组词共四首,限于篇幅仅录其二。微山湖是作者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花晨月夕,春云夏雨自然感受得细致入微。因此,作者笔底的微山湖便饶有田园诗的风味,格调也清新欢快,令人耳目一新。这两首词大量使用了叠字,是其典型特色之一。“短长”、“稀落”、“深浅”、“停续”这些词语故意重叠起来用,不仅使所写的景物更加鲜活生动,也使字句音韵变得十分悦耳悠扬,和整首诗清新欢快的格调相合拍,让人在反复吟哦中获得无穷的美感。这就是作者炼字、炼句、炼意的工夫所在了。
            当然,成彪先生诗作的优处还并不仅仅这些,因篇幅所限就不能逐一细谈,只能择其要者来写了。但这丝毫影响不到诗作既有的水平。诗在,自会有读者的一双慧目去做评判。  
             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人短暂的一生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正如庄子所喻指的那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因此,个体生命的延续承传,以致永恒,自然也就成为每个人祈求的心愿。不然,“祝君健康长寿”、“某某永垂不朽”这样一些寄意殷殷的祝福语,也就只能沦为一句句不切实的空言。
            大千世界是生生不息的,人生之永恒也非可望而不可及。对于生命的延续不外乎有这样两种方式:一种通过自然的生儿育女,使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续,人类藉此得以繁衍;一种是把自然的生命物化为文化、艺术等形式,而得以与世长存。两者相较,后者这种物化了的艺术生命似乎更具活力,也更为持久。要不,我们今天提起屈原、李白、杜甫、王羲之、徐青藤、石涛、吴昌硕、齐白石……这些大诗人、大艺术家,也就不会感到如此地熟悉和亲切,彼此间仿佛并不曾隔了悠悠岁月。这实在是他们物化的艺术生命就活跃在我们心中的缘故。
            古语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毕竟一个有灵魂、有思想的人,是不同于无知的朝菌与蟪蛄的。对一个生命个体的价值判断,也决不能仅用其存世的长短或官阶的高低来衡量。一个有为的诗人是可以不朽的。由此我遂想起清代诗人黄仲则题赠袁枚的两句诗:“文章草草皆千古,仕宦匆匆只十年。”这应是古今官诗人的绝好写照。也是此时我想转赠给诗人胡成彪先生的两句话。
            其实,早已有识者断言,在当今官诗人中,成彪先生是极有可能用“诗人”来颠覆“县长”的一位。品其诗,仪其人,我深信并且这样期待着!
        (丁亥岁杪写于彭城凤凰山下怡园之萱轩。原载于《都市晨报》2009年3月21日)
         作者系著名诗人、江苏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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